王犇再叫他什么骂他什么,他皆充耳不闻了。
湍急的水流把小船越送越远,只见裴秀卿一步一步朝向春水镇走去,雪在他脚下越积越深,而脚印在白茫茫的大地中益发鲜明。
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,一个人在通往黄泉的路上独自前行,不知来路,无问前途。
他唯一想的,就是到那个人的身边去,问问他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,是不是忘了他们的约定,有没有过一刻像他一样,等待一场并不可能的重逢。
雪愈下愈大,裴秀卿全身如同灌了水银,双腿也冻得发僵。
他每向前一步,骨头关节便被折磨得生疼。
到了最后,他终于禁不住向前倒地,视线朦胧之中,周遭的白雪像是化作了白骨,缓缓将他淹没。
他想,三年前未曾带走他的而今终于是找上他了。
这三年来,他也不知是凭借什么等待,而今却终于等不下去了。
正如自己这一生,苦难多舛,然而一切成空。
裴秀卿苦笑一声,闭上了眼睛。
迷蒙中似乎是鬼差前来勾魂,有人抱起了他,他便落入一个云朵般宽广温暖的所在。
然而那地方竟是暖的,如同血一样的炙热,裴秀卿听见耳畔有人颤声道:“我来了。”
他睁开眼,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在咫尺之远,于是他笑:“你怎么走得比我慢?你那儿到地府去难道比我路还远么?”
那人拿自己的斗篷包裹住他,眼中晶莹闪光,他吸了吸鼻子:“怕是还有十万八千里,你要是想去,还得陪我走上三万六千天。”
裴秀卿的身子渐渐回温,脑中也终于有热血回流。
他慢慢看清了周遭景物,哪里有什么白骨鬼差,分明是楚笑之和他的几十先锋。
裴秀卿难以置信:“你还活着?”
楚笑之揽住他起身:“当然。
府衙附近有伏兵,清理掉他们费了些时辰,我们刚刚才放信号,你没有看见?”
裴秀卿摇摇头,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自己给冻得没了知觉,这才无心留意:“王犇他们已经先撤回大营了,不知他们有没有看见,你联络上他们没有?”
“不碍事,总兵倒行逆施,江北的营兵已经倒戈,现下我们已经占了春水镇,杨府台和你府中小厮都安然无事。
我们这就一起回大营去点兵回防。”
楚笑之意气风发,目光炯炯,“你不是一向不愿离开春水镇,这下不用跟我回到大营,回去安居乐业,也没有后顾之忧了。”
“我……”
裴秀卿道,“不用再回去了。”
“嗯?”
“先前你说过,这回到春水镇,原是想去步槐居的,是么?”
楚笑之点头:“不错。”
“那到了步槐居,一定得吃他们最驰名的蟹宴,喝一喝桂花酿了,是不是?”
楚笑之仿佛听出些眉目,又不十分摸得清脉络,神色间微微动容:“你想说什么?”
裴秀卿直直望着他,展颜笑起来:“我想说,我要等的那个人,他已经来了。”
楚笑之脸上闪过一丝落寞:“哦,是么?”
“只是不知道……”
裴秀卿笑靥如花:“他把我的酸枣儿带来没有。”
-----------完结-----------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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