站起来,走过去,陆荻觉得浑身和坐久了的脚一样麻,乐伎们盯着她,妃嫔们盯着宸妃,她低头行礼前忍不住去看玉簪,万千烛光下,一抹银色的弧线勾动她内心的痛楚,骄傲的插在浓如乌云的发髻里,离她那么近,那么远。
她还在神游,宸妃冯君洛已然从一旁乐伎手上拿来只八角金铃手鼓,小小鼓面紧紧绷着花纹绚烂的蟒皮,八角形鼓边每面凿空,挂着小小的金色方铃,一颤一响,八个铃铛一起,音色又碎又脆。
宸妃看着陆荻,从上到下,不是陌生的打量,而是一种陆荻自己都说不清的目光,“会吹《辛洲曲》吗?”
她柔声细气,竟和方才对皇上撒娇一样,陆荻点头,不自觉看向她发间,又强迫自己低头,“你来起。”
冯君洛的话像熟睡时的薄被,没有重量。
笛至唇畔,气转竹间,声音漫漫溢出,比潮水缓,比春雨急,慢悠悠一点点推开方才凝滞的气氛。
如果不是笛动京华,陆荻是不能以罪臣之女的身份进宫侍奉,她只有这一点微末之才,安身立命的本事。
神奇的是,笛声响起,冯君洛的媚态也消失,她静静站立,像风中的修竹,又瘦又孤单,又像逆风的蝴蝶,颤巍巍伸开软翅,抬手侧眸看向陆荻,这眼神缱绻温柔,可陆荻只看见她头上一抹银光里的淡淡新绿。
铃鼓声,笛声,带了边陲苍凉的《辛洲曲》在两个女子的唇间腕下变成哀而不伤的调子。
坐在高处的帝王沉浸在宸妃的舞姿里,浑浊的眼里也有了一丝精光,冯君洛自始至终没有看他,可他还是贪婪的望着回旋的一抹火红,想看她美丽的飘忽,又怕她就此飞远。
冯君洛举手投足毫不做作,也不似一般妃嫔跳舞时只盯着皇上引诱,她像是在完成极其郑重的嘱托,从指间到脚腕,每个动作都精致谨慎,她不再是飘摇的三月柳枝,一阵清风就能酥了细腰,此刻,她就像一株池边开了的白色菖蒲,不随意为轻浮的风柔摆,只有湖波荡漾时,她才微微颤动纤薄的花瓣,展露脆弱的温柔。
铃声清脆有致,一步步跟着陆荻的吹奏,一曲终了,陆荻才恍然看见宸妃的笑靥正对自己而开,皇帝击掌,她来不及分辨这笑容里的其余,匆匆下跪叩谢,幸好刚才没出纰漏,否则生死之间一徘徊,谁也不知龙颜喜怒到底会带来什么。
躲过一劫,陆荻背上都是冷了的汗,再想找那根簪子的影踪,它和它的新主人都已经消失不见。
太监喊着宴席散了,各位娘娘请,谁都知道皇帝急匆匆起驾是和谁一起走又是去了谁的宫殿,也没人愿意在这伤心的地方逗留,人越走越少,弹筝的小乐伎拍了拍陆荻的肩,唤回她的失魂落魄,她点点头,道谢,随众人离开。
一夜未眠的清晨,传旨太监比困意来得更早。
太监笑嘻嘻夸陆荻技艺高超,昨日一曲,已成了宸妃眼前的大红人,一早皇上刚走就叫她来领赏。
这种事以前从轮不到她头上,透明似的陆荻忽然成了长乐署炙手可热的人物,从她走出房间到跟着太监离开署门,众人的目光都齐齐追随,她步履维艰尴尬不适,隐约又怀着疑惑和不安。
永嘉宫是阖宫上下最华丽的宫室,穿过层叠院落,太监在正殿内居门前停下示意她一人进去,陆荻虽然惶惑不安,但想到故人的玉簪,便不再思虑那么多,迈入门槛。
茜色云纱像晨雾像水汽,朦朦胧胧堆在眼前,飘起时散出酥酥的柔香,陆荻向里走,越走香气越重,越走垂纱越少,宸妃半躺在卧榻上,黛青抹胸外只罩了件薄过山间微云的茜色寝衣,纤纤细骨勾勒着诱人的下颚和锁骨,她慵懒呵欠,整条雪白胳膊随动作显露,白而不冷,润润的粉红满是生气,头上松松挽着秀发的正是让陆荻魂牵梦绕的那只素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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