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活动活动手肘:“迟早的事,我不过是把你的时间提前而已。”
“……为什么这么说?”
“因为每次问你要不要去读书,”
他气定神闲,“你避而不答的时候,表情都在告诉我,你想。”
她凝望着他。
如果不是尹蔓的不甘心分分明明地写在脸上,以他的性格,绝不会一遍又一遍地问她,他相信就算没有自己,她也会走上这条路。
姜鹤远翻了翻练习册:“人活一生难免陷入僵局,走不出来,看不清楚,我只是个旁观的推动者,关键的方向还是把握在你自己手中。”
不,你绝不只是旁观而已。
尹蔓想。
他见她站在那里不动,招手让她坐过来,闲闲散散地聊道:“我年纪还小的时候,很怕别人知道我的父亲是谁,每次学校里让填家长资料,父亲那一栏总是空着。”
尹蔓双手趴伏在桌上,难得见他提起自己的事情,听得全神贯注。
好一段时间,小学老师都以为他父亲早逝,特别心疼他,姜鹤远也不辩解,任由这个误会蔓延,直到某天姜父来接他放学,老师有如白日撞鬼,还以为姜父拐卖儿童,在双方一番佐证下才真相大白。
后来为了避免产生这种误会,他又将家庭情况改成离异,赵清竹被他武断的大笔一抹,莫名其妙就成了失婚妇女,揪着他倔强的耳朵,硬生生逼着他改了回去。
尹蔓想象着那时的姜鹤远,怎么也无法和面前这个端谨自持的男人联系起来。
他自幼要强,厌倦了老师同学发现他的家庭情况后若有若无的疏远或巴结,一心只想舍掉无谓的附庸,以证明自我独立人格的存在。
姜鹤远说道:“我后来才明白当时会有这种想法,正是因为潜意识里清楚自己还不够强大。
反复举重的结局是若轻,当你的力量足以支撑起手上的重量时,许多事就变得不再那么重要。”
人只有强大,才会坦然。
“你是不是知道了?”
“什么?”
他表情不似作伪,她抿抿唇:“没什么。”
尹蔓说道,“我以为像你们这种人都是不会回国的。”
姜鹤远靠在座椅上:“理想主义作祟。”
“经济学是一个综合学科,涵盖了数学、金融学、心理学、政治学、社会学乃至哲学等等,目前国内的经济体系发展得还不完善。
一个社会,总有人在往前拉,总有人在向后扯,堪堪维持着它的平衡。”
“不能说这个环境现下达不到我预想的基准,就此舍弃离开。
既得的东西没什么意思,挑战有挑战的乐趣,生命的意义在于创造与改变。
肉体终有一天面临消亡,”
他指了指脑袋,“这里面的东西却实实在在存在过。”
“人世间走一遭,谁又不想为时代留下点什么?无非是证明的方式各异,大多数人倚靠繁衍与血脉延续,还有的人,选择以思维递向传导。
没有高下之分,只有范围的广狭之辩。”
他从小到大,得到了诸多别人无法获得的资源,其回馈不仅仅是对某个领域做出的贡献,亦是对于自身本质力量的认证。
姜鹤远穿着一件开司米薄衫,在灯光下娓娓而谈,意气风发,散发出万丈光芒。
她被他的光芒炙烤着,犹如微尘蝼蚁,与他好似隔着天堑鸿沟,如此可望而不可及,自己因着贴吧里闲言碎语而生出的烦忧,在映照之下,简直一文不值。
尹蔓静了静,说道:“从来没人对我说过这种话。”
她周围充斥的是残破的楼梯与歪七倒八的蜂窝煤,贫困带来的种种障碍,乌烟瘴气的团建活动,夜场里面目各异的男人,纸醉金迷的女人,舞池中狂热麻痹的人群……喧嚣,吵闹,庸常,颓然。
日复一日。
“现在有了。”
他拿起书,“好了,来,你要问什么?”
他看见她勾出来的题,“这个函数很简单……”
尹蔓抬起身子凑上前,恰逢姜鹤远拿着题册转过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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