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时候,他上小学三年级,期中考了个全班第三,要柳总给他买个威震天。
那个时候,柳总还不是柳总,她只是甘坤亮的妻子,别人都叫她咏鹃。
咏鹃跟他商量,说等期末吧。
他不干了,喊起来:你答应了我的!
考试前三有奖,奖品让我自己选,大人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?!
咏鹃无语,带他去银行分理处,把存折拿出来,让他自己看余额,里面总共606元。
她取出六张一百元面额的钞票,把钱分门别类摊在柜台上——100元是他下学期的学费,200元给奶奶做他这个月的生活费,还有100元封新年红包也是给奶奶的,再花掉100元给他买威震天,最后剩下6元钱,这就是她当时全部的现金。
甘扬记得自己哭了,哭得稀里哗啦的,是因为内疚,也是因为害怕。
他出生后不久,父亲就和几个叔伯一起合伙开厂了,因为脑子灵光,胆子也大,生意越来越好。
他从小没过过苦日子,那是唯一的一次,他意识到自己如此接近赤贫。
又或者说,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,只有那一次,母亲让他知道了真相。
但咏鹃没有跟他一起哭,反而对他说:你看这数字都是六,我们这一年一定顺顺利利的。
也许是因为她的语气如此平静而肯定,当年八岁的他抽泣着点了点头,相信了。
那是1994年,果然是个好年份。
1月国务院出了个文,进一步推进外贸改革,5月对外贸易法草案通过,外贸全部放开,公平竞争,而且还大幅降低了关税。
后来的几年里,订单每年翻番地往上涨,无数农民工涌向他们这个临近港口小县城,挤在简陋的工厂里三班倒,一个个像机器一样手速惊人,流水线添了一条又一条,一旦开动起来,似乎永远不会有停下来的时候。
当然,这些都是他长大之后才知道的。
当时的他只是发现母亲越来越忙,一直让他住在奶奶家,自己差不多就睡在工厂里了。
后来有了些钱,又学着人家的样子把他送去美国读书。
从那个时候开始,一直到现在,他实在也没帮过她什么,只是乖乖地花着她辛苦挣来的钱,在她的朋友圈子里,算是个读书不错,也没学坏的好孩子,不要说其他不良嗜好,连酒都不会喝。
在别人面前提起他,柳总一向眉开眼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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